[藕饼]天地不知
天地不知
七色宝莲里的生活每日悠闲又无聊。
天还是那片天,云还是那片云,鸟啊树啊山啊水啊的,跟在墙头看到的别无二致。
除了跟自己看风景的多了一个人以外,确实没什么不一样。
当哪吒驾驭着魂体从天上转到墙外,从墙外转到屋顶的时候,敖丙还在宝莲里盘着腿闭目修炼。
“你在干啥?”
“每日的功课,不可荒废。”
敖丙刚运转完七个小周天和三个大周天,此时正龟息吐纳,做最后的收尾。
哪吒有时候觉得,敖丙这个灵丸,活的太没滋没味了点。
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:“你师父申公公都丢下你跑了,你还在乎这些做什么?”
提到这个,敖丙的眉眼一动,秀气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,他睁开眼睛过了半晌,才嗫嚅了一句:“父王和师父的话还是要听的。”
哪吒简直要被这种百依百顺气笑了,但直觉告诉他讲大道理他说不过敖丙,哪吒也不是个喜欢讲道理的人,他从小就是个坏孩子,坏孩子有坏孩子的方法。
哪吒清了清嗓子,故作严肃开口道:“敖丙我问你,申公豹是你师父,胖……太乙真人是我师父对不对?”
敖丙不知道为什么哪吒要问这么一句,他被哪吒一时间正经的神色唬住了,想了想这话一点错都没有,于是乖乖巧巧的点了头:“对。”
“你师父是不是我师父的师弟?”
“是。”
“那也就是说——我是你师兄!师兄的话你听不听?”
这下把敖丙问住了,他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,最终只能叹了口气,敛吸凝神,停止今日的功课,然后正正经经看着哪吒。
“我知道了,那我们现在做什么?师兄。”
这回轮到哪吒愣住了,他就是随口逗一下敖丙,但这一声师兄听在耳朵里,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心花怒放。
“咱们偷偷出去玩吧!”
“可是太乙真人说我们现在神魂不稳,应当在宝莲内休养……”
“不听不听王八念经!走了!”
哪吒一把抓住敖丙的手,不等他反应过来就风也似地冲出了门,魂灵比肉体轻的多,感知似乎也清晰的多,虫鸣草动,水流风过,还有相叠交握的手掌传来的鼓噪心跳声。
真奇怪,没了肉身也能感觉到心跳?而这心跳声又到底属于谁?
他们穿行在山野密林间,几乎是踏风而行,敖丙曾在最深的海底暗无天日的地方寻找过彩色的海螺,却从来没有像飞鸟一样追逐光的影子。
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声响,一名背着草筐正在伐木的樵夫和他们狭路相逢。
敖丙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龙角,但他的手被哪吒抓住了,他想抬也抬不起来,哪吒赌气似的瞪着他,眼神明明白白地在说:不许遮。
人又如何,妖又如何,人就一定是好的,妖就一定是坏的?哪儿来这么多条条框框。他顶天立地问心无愧,不必躲躲藏藏,他们要笑就笑去,要指点就指点去,与他何干。
敖丙垂着头,他怕看到对方战战兢兢,怕对方落荒而逃,他做了坏事,哪怕非他本意,但他仍旧做了坏事。
——那覆盖在整个陈塘关之上的冰雪苍穹。
而那樵夫只是犹豫了一下,冲他们点头示意,然后让开了小路。
人与妖之间确实有很多误解,也的确曾发生过不忍听闻的事情,可无论人还是妖,心都是肉长的。
只要细心浇灌,荆棘也能开出娇艳的花。
海风吹拂,涛声阵阵,敖丙站在沙滩上遥望远处的水天一线,深海之下原本是他的家,无比宽广也无比寂寥,偶有听到鲸群呼唤同伴的回音。世人畏惧他们提防他们,认为那是妖兽的巢穴,千万族人不得自由不得解脱,认为那是无望的囚笼,但对于敖丙来说,那毕竟是他的家。
“你要是那么想回去,怎么不回去看看?”哪吒踢着毽子,眼珠不错地盯着毽子上翻飞的羽毛。
“我……错失了龙族等待千年的机会,我哪还有颜面去见父王?”
敖丙垂着眼睛,一句话里有道不尽的叹息、自责、悲伤,却并没有懊悔。
他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,若是时光倒转,他仍旧会是同样的回答。
一个毽子击中了敖丙的脑后,打的敖丙一个趔趄,他捂着被打痛的部位扭过头,茫然地看着哪吒。
“我以为你被我揍了一顿以后至少有点长进,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?”哪吒啧了一声,“你到底是他的儿子,还是他为了达成目的的工具?”
“让龙族获得自由不仅是父王的愿望,我也同样希望如此。”
“但你又不一定要按照他说的去做!”
敖丙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,叹了口气:
“你说得对。”
这世上的路本就千万条,殊途同归也是办法。
他再次望向海面上的碧波:“等我找到新的解救之法,就去向父王谢罪,被困于牢笼不应是龙族的命,但也不应用他人的性命来换这份自由。”
“嗯,这话还算过得去,这叫什么来着?孺子可教。”
哪吒点着头,突然看到敖丙向他伸出手,白生生的手掌摊开在他面前,手指细长笔直像拔节的竹。
“干什么?”
“想要找到方法,难道不得首先勤加修炼,找回肉身?”
敖丙笑了,笑的甚至有些可爱的狡黠。
“作为朋友,你会陪我一起的,对吧?”
“……算我倒霉和你这种傻子做朋友!”
哪吒一边这么大声说着,假装恼怒地抓住了敖丙的手,眼睛里却闪着晶亮的光。敖丙大笑起来,如光风霁月,长风吹走乌云,露出一片溶溶的月色来。
“不傻谁和你做朋友?”
哪吒觉得,他向来认定我命由我不由天,但若是他们俩也是命中注定的一环,他倒可以考虑一下认命。
不过仅此一次,但归根结底,这命还是他选的。
敖丙蓝色长发的发尾在风中晃啊晃,被哪吒下意识一把抓在了手里,入手顺滑冰凉,像一汪清凌凌的水。
他选的。
晚上的时候,哪吒做了一个梦。
或者是梦,或者是久远的记忆融化了冰川一角,他梦到很久以前他就见过太乙和申公豹。那时他贪婪地吞噬天地灵气,逍遥自在,然后这一胖一瘦就来了,他们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,但这时候另一个白胡子老头出现,他用一顶炼丹炉扣住自己,真火灼烧,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被逐渐剥离。他知道他要失去他了,他拼命的挣扎,但不起丝毫作用,可他并不恐慌,也不焦虑,因为直觉告诉他,哪怕失去记忆,哪怕千百万年,他们也注定要重逢。
所以你看这不容水火,看这万钧雷霆,看这荒唐的宿命!
人命天定?
放屁!他偏要搏,偏要挣,雷劫算个什么东西?如他愿意,九天神雷都是他们重逢的礼花!
他们曾经一同诞生于亘古洪荒的天地,曾经一同历经沧海和桑田,白驹过隙,日月星辰换了又换亮了又暗,而他们从不曾分开。
他们本就是一体,哪怕中间有些小小的意外,但这场短暂分别不过是为了今后的长久相遇。
这是属于他们的故事,也是只有他们知道的故事,不足为他人所道。
你知我知,天地不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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